1、文學的文學的“根”韓少功我以前常常想一個問題：絢麗的楚文化到哪里去了？我曾經(jīng)在汨羅江邊插隊落戶，住地離屈子祠僅二十來公里。細察當?shù)仫L俗，當然還有些方言詞能與楚辭掛上鉤。如當?shù)厝税选罢玖ⅰ被颉皸ⅰ闭f為“集”，這與《離騷》中的“欲遠集而無所止”吻合，等等。除此之外，楚文化留下的痕跡就似乎不多見。如果我們從洞庭湖沿湘江而上，可以發(fā)現(xiàn)很多與楚辭相關的地名：君山，白水、祝融峰，九嶷山……但眾多寺廟樓閣卻不是由“楚人”占據(jù)的：孔子與關公均來自北方

2、，而釋迦牟尼則來自印度。至于歷史悠久的長沙，現(xiàn)在已成了一座革命城，除了能找到一些辛亥革命和土地革命的遺址之外，很難見到其他古跡。那么浩蕩深廣的楚文化源流，是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中斷干涸的呢？都流入了地下的墓穴么？兩年多以前，一位詩人朋友去湘西通道縣侗族地區(qū)參加了一次歌會，回來興奮地告訴我：找到了！她在湘西那苗、侗、瑤、土家所分布的崇山峻嶺里找到了還活著的楚文化。那里的人慣于“制芰荷以為衣兮，集芙蓉以為裳”，披蘭戴芷，佩飾紛繁，縈茅以占，結(jié)

3、苣以信，能歌善舞，呼鬼呼神。只有在那里，你才能更好地體會到楚辭中那種神秘、奇麗、狂放、孤憤的境界。他們崇拜鳥，歌頌鳥，模仿鳥，作為“鳥的傳人”，其文化與黃河流域“龍的傳人”有明顯的差別。后來，我對湘西多加注意，果然有更多發(fā)現(xiàn)。史料記載：在公元三世紀北是新疆。近年來新疆出了不少詩人，小說家卻不多，當然可能是暫時現(xiàn)象。我到新疆時，遇到一些青年作家，他們說要出現(xiàn)真正的西部文學，就不能沒有傳統(tǒng)文化的骨血。我對此深以為然。新疆文化的色彩豐富。白俄

4、羅斯族中相當一部分源于戰(zhàn)敗東遷的白俄“歸化軍”及其家屬，帶來了歐洲的東正教文化；維、回等族的伊斯蘭文化，則是沿絲綢之路來自波斯和阿拉伯世界等地域；漢文化及其儒教在這里也深有影響。各種文化的交匯，加上各民族都有一部血淋淋的歷史，是應該催育出一大批奇花異果的。十九世紀的俄羅斯文學以及本世紀的日本文學，不就是得天獨厚地得益于東、西方文化的雙重雙面影響嗎？如果割斷傳統(tǒng)，失落氣脈，只是從內(nèi)地文學中“橫移”一些主題和手法，勢必是無源之水，很難有新的

5、生機和生氣。幾年前，不少作者眼盯著海外，如饑似渴，勇破禁區(qū)，大量引進。介紹一個薩特，介紹一個海明威，介紹一個艾特瑪托夫，都引起轟動。連品位不怎么高的《教父》我《克萊默夫婦》，都會成為熱烈的話題。作為一個過程，是正常而重要的。近來，一個值得欣喜的現(xiàn)象是：作者們開始投出眼光，重新審視腳下的國土，回顧民族的昨天，有了新的文學覺悟。賈平凹的“商州”系列小說，帶上了濃郁的秦漢文化色彩，體現(xiàn)了他對商州細心的地理、歷史及民性的考察，自成格局，拓展新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