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、<p><b>　　我下鄉(xiāng)當農(nóng)民</b></p><p>　　1957年的秋天，機關(guān)“反右”初步告一段落，開始考慮下放一部分知識分子干部到農(nóng)村和工廠當農(nóng)民、工人，取得了身份后，再陸續(xù)調(diào)回或另作他用。據(jù)說，這是劉少奇同志提出來的。在和平年代，知識分子沒有經(jīng)過鍛煉，只能算作“三門”（家門、學校門、機關(guān)門）干部。起初，我不認為這件事會輪到我的頭上。我是團省委機關(guān)報——《貴州青年報》唯一主

2、持工作的副主編，工作忙且重要，走不開，這是一；其次，我自到貴州后，一直都在鄉(xiāng)下，“五大任務”、“土改”均參加過了，還參加省委工作組（組長之一）辦了全省第一個互助組和第一個初級農(nóng)業(yè)生產(chǎn)合作社，而且兼任過重點縣團委副書記，誰說沒有經(jīng)過基層鍛煉？這是二；此外，妻子已經(jīng)懷孕數(shù)月，她剛從坎坷中走出來，特別需要照顧該體諒一下吧？這是三。但，名單宣布了，“兵部牒中有名字”。最初想不通，慢慢地有些通了。你前幾年在鄉(xiāng)下是當干部，隨意性很大，基本處于“指手

3、畫腳”的地位。真要過硬，犁田打耙你會嗎？叫你伸手去抓牛糞你敢嗎？ </p><p>　　人的思想是頑固的，無論怎么“想通”了，還是有些通而未通。就這樣便到了出發(fā)的日子。記得我們是國慶之后出發(fā)的。國慶時還同妻子一起參加了河濱公園的游園活動和晚會，見到一些不下去的同志，總覺得他（她）們充滿了幸福，而自己呢？ </p><p>　　機關(guān)包了一臺直達的客車，但必須到車站上車。出發(fā)那天，時間定得很早

4、。頭一晚上和妻子長談失眠。勉強起來后便往車站趕。妻子堅持要送。我看她行動已經(jīng)很不方便，到了“曹狀元”街口，便再三動員她回去了。 </p><p>　　趕到車站時，別人已上車坐好。要走的人手執(zhí)一束鮮花，送行者在車窗外招手致意，一些家屬顯得依依不舍。見我趕來，都不約而同地喊道：“來了，來了，快上車，就等你了！”汪行遠同志將一束鮮花（像是專門給我留的）遞到我手中，傾身低語：“要去一年哪！慎真好吧？”我再也忍不住眼淚便落

5、了下來。為什么哭？不知道。這種情緒一直持續(xù)到車過龍里時才有緩解?；叵雱偛诺那榫w，自己也覺得好笑，為什么不痛快？是否因為有了一個家？有了妻子兒女？而且足足有一年時間見不到他們？也許吧！ </p><p>　　當天晚上住鎮(zhèn)遠，地委（還未建州）和團地委給予熱情接待。第二天上午，抵達目的地施洞區(qū)的老屯片，老屯片當時管了幾個鄉(xiāng)。我們住下分工：總帶隊為楊道棠。他當時為團省委常委（青委），曾在臺江工作過，人地都熟，這也許是他當

6、領(lǐng)隊的原因之一。20多人又分為4個組，我們組去的爛田鄉(xiāng)最遠最苦，成員除我之外，有李元棟、馬德高和劉宗龍（團員）。分組的原則大概是在省里定的，否則楊也不敢隨意作主。第二天早餐后各組便從老屯出發(fā)，和我們有一段同路的是榕山組，但不遠，過了巴拉河（清水江支流），他們也就到了。其組長為管團省委民族工作的部長韓發(fā)敏，組員我記得的有王永堯。和他們告別后，我們便開始爬坡，腳下一條“毛狗路”直通山頂濃霧之中。說真的，這樣的小路有生以來身背行李第一次行走。

7、但再高再難也要走啊！爛田在山那面，你想當逃兵？不是下來鍛煉的嗎？想安樂，留在貴陽好了！這么一想，精神為之一振，腳下的路也就見軟了許多。遇到樹枝攔路時，用力一扳：“去它媽的！”也不知出了幾身大汗，終于爬到了山頂。 </p><p>　　4個人坐下來喝了點水，繼續(xù)趕路，過了一個又一個獨木橋和干溝，到下午兩點左右眼前的山溝里閃出一個灰色的寨子，爛田到了。鄉(xiāng)政府并沒有組織場面性的歡迎，卻作了周到的安排。我們4個人又分為兩

8、組：李元棟、馬德高去對面山頂?shù)难龇秸乙蛞獏⒓余l(xiāng)黨委，便和劉宗龍留在爛田，但據(jù)說找不到農(nóng)戶居住，只能住在村里的小學，吃、洗在一戶劉姓的農(nóng)家。鄉(xiāng)黨委在寨子對面的高坎上，與小學、寨子形成三足鼎立狀。鄉(xiāng)黨委書記和鄉(xiāng)長都不脫產(chǎn)，而且住得很遠，鄉(xiāng)長雖家住爛田，也不在鄉(xiāng)里住，只在開會時二人才來一下。鄉(xiāng)里住有一個國家干部，一切由他說了算。這樣的體制，令人感到像是到了一個生產(chǎn)隊。站在鄉(xiāng)政府門前一看，一條水溝在谷中從東到西流去，山谷兩邊擺放著一道道梯田

9、（梯土）無邊無沿，這就是爛田?；氐叫W一看，給我們準備的房間里只有兩張床和一些稻草，并無桌兒板凳。令人感到孤獨和寂寞，我便撲在未打開的行李上給妻子寫了一封信，怕影響她的情緒，只報平安到達，未談感受。 </p><p>　　我們的“主人家”是一個不小的家族。其成員有參軍的老大，二兒劉昌成、小兒子劉昌雄，還有3個婦女：一人為參軍者的媳婦，一人為出嫁未“座家”的女兒，二人均為20歲左右；另一人為家主劉老太，約60歲左右

10、。加上老劉我們二人，堂屋的火塘便擠得滿滿的了。我們圍坐在火塘從頂罐里打飯吃，只有老太太和兩個兒子陪同。媳婦和女兒卻只能坐在旁邊為我們添飯遞飯，卻一邊不停地開著玩笑：“結(jié)婚了沒有？”“她一定長得很漂亮！”“她舍得要你來？”“不怕我們搶走你？”當劉昌雄將這些苗語翻成漢語時，滿屋一陣陣哄笑。一頓飯吃了一個多鐘頭，如一次宴會。 </p><p>　　為了我們的“開鐮”日獲得成功，隊里特別挑選了七八個壯勞力，帶我們?nèi)|邊山

11、溝里種油菜。一個叫老優(yōu)的青年提了一只畫眉鳥籠前去，往樹枝上一掛，籠里的鳥聲引起了四周山的共鳴。我們的勞動便在這“百鳥爭鳴”中開始了。勞動對象是一塊不到一分的梯田。其工序是齊心合力先將已犁過的但板結(jié)的土打碎，開溝、上種、上糞（牛糞），由于土質(zhì)很硬，十來個人足足揮鋤打了兩個來鐘頭。我偷偷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心，已經(jīng)起了若干血泡。便強忍下了，沒有將這種“見不得人”的事說出來，以免作為笑話。最大的難關(guān)是上肥，當時因為有思想準備，便毫不猶豫地伸手抓糞

12、撕糞。乃至到了施肥結(jié)束時，雙手沾滿了牛糞，眼見跟前有一條溪流，也不知該不該即刻洗掉。眼見農(nóng)民們一個二個自然地走向溪邊，自己才跟了過去。接下來的關(guān)口是對挑擔、犁田打耙等農(nóng)業(yè)基本農(nóng)活進行了強制訓練，只差插秧這一環(huán)節(jié)了。在這段時間里，每天除了勞動、吃飯、洗腳，還可以坐在床上閱讀一個鐘頭或半個鐘頭。這期間我讀了大量的蘇東坡和李清照，并開始閱讀一本巴人所著文藝史。他主張文藝源于人民的勞動，說得有理有據(jù)，令人信服。 </p><

13、p>　　到了1958年的元月，我們下來已經(jīng)3個多月了。雖然各種農(nóng)活多數(shù)學會，但我們下放的時間是一年，差得遠哩。那就安心等待吧！這時忽然接縣委通知：要我們到縣里參加全縣黨員大會。于是李元棟、馬德高我們3人背上行李，興高采烈地翻山越嶺，走了60華里到縣城。人的思想是復雜的，我不知他們二人怎么想？就我而言，有機會進城調(diào)劑一下生活，何樂而不為之?！斑M城”？小小臺江也稱得上城？那時對“城”的概念很簡單：城門、城墻、街道、飯館酒樓、娛樂場所謂

14、之城！臺江雖小，樣樣俱全。誰知事與愿違，工作人員將我們領(lǐng)到北門的一處民居樓上打地鋪。第二天一早到開會地點縣委大院一看，頓覺一股寒氣撲面而來——到處是反右傾和反“促退”的大字報，原來是一次整風！會議一開始，縣委書記的“致辭”中正式提出了“大躍進”這一名詞，他說前段刮了一點小風，現(xiàn)在要刮十二級臺風，才能將臺江的大躍進搞上去。接下來發(fā)言的是縣委常務副書記，他自始至終都在批判一位姓張的副縣長，說他怎么“右傾”，怎么促退不促進等等。我便產(chǎn)生了一種

15、感覺：看樣子是縣委商量好的，要將這位張副縣長作為這次大會的靶子。后來有人指給我看：他不過30來歲，純樸的苗族青年。“像這樣純樸的人，他</p><p>　　在那幾個月的“副支書”生活中，我還干了兩件大事：一是上山割秧草。此地的農(nóng)民和其他地方一樣，歷來就有施追肥的習慣，今年不同的是大躍進和趕美超英。因此，插秧后的追肥尤為重要，多打糧食嘛！有人提出接連上干仰的山頂青草又多又好，但距寨上約十里路，來回運輸不劃算。于是我

16、提了建議：將全社勞動力分為一、二、三等。第一類為強勞力，自帶行李和糧食，上山安營扎寨，只管割不管運。第二類為一般勞力，只管運不管割，每天上山將割好的青草挑運回來為止。第三類為婦女及老弱，他們的責任是將運回的青草及時施放到田里。建議被通過了，但大家都將我劃為第二種（次勞力）勞力。經(jīng)過據(jù)理力爭，我加入了第一組的行列。記得除鋪蓋外，只帶了蚊帳，是掛在一株松樹上的。在山上吃住了一個星期左右，才算完成任務。為了表彰農(nóng)民的積極性，我還寫了一首長短句

17、，刊登在下鄉(xiāng)干部所辦的《紅?！泛唸笊?，其中有一句是：“夜戰(zhàn)結(jié)束風正涼，展臥月光床！”夠浪漫的了。第二件是“一夜車子化”，大約是7月下旬，一天下午我們正在簡陋的會議室研究問題，高級社會計接了一個電話，縣里打來的，他說：“縣里要求每一個高級社今晚上實現(xiàn)‘車子化’，要表態(tài)的?！蔽衣犃藯l件反射地想到“又來了</p><p>　　臺江的季節(jié)較早，到了陽歷8月下旬便開始秋收。我們的“開鐮”日是一塊試驗田，坡陡路窄，沒采用雞公

18、車一類工具。我們幾個人挑起擔子往回走，正待要過秤時，楊道棠來了。他傳遞一個信息：團省委通知，要開常委擴大會整風，要他和我以及何爾育、李道濟（韓發(fā)敏、龍秀函已在1個月前調(diào)走）前往參加，由于已快到預定的一年時間，整完風就不回來了。留下的一些人，他也指定帶隊人選。我們便這樣離開了上干仰。稍后一些的公社化進程，我們沒有趕上。正當社會上建立公社的鑼鼓敲得震天響時，我們還關(guān)起門在作沒完沒了的“批評與自我批評”哩！ </p><p